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成语属于固定词组，汉语的成语许多来自古代的典故，在意义上有二重性。这就是说许多成语字面上是一个意义，而在交际中使用的是另一个更深的意义。例如：“胸有成竹”这个成语来自苏轼的《文与可画筼筜谷偃竹记》，原文是：“故画竹，必先得成竹于胸中。”字面的意义是心里有完整的竹子，交际中是用来比喻做事之先已有成算在胸。汉语有丰富的成语，在交际中正确使用成语可以极大地提高语言的表达力。因为许多成语来自古代，它的意义和读音有些与现代不同。这就要求对成语的学习和运用要多下一些工夫，不要误解误读，造成交际的障碍。在这篇小文里，我们通过对三个在意义或读音上有分歧的成语稍做分析，供读者参考。

一、韦编三绝。

《汉语成语词典（增订本）》（上海教育出版社1986年12月第1版）说：“韦：熟牛皮；韦编：古代用竹简写书，用熟牛皮绳把写书的竹简编联起来，就叫‘韦编’；三：概数，指多次；绝：断。《史记·孔子世家》：‘孔子晚而喜《易》……读《易》，韦编三绝。’意思是孔子晚年很爱读《周易》，翻来覆去地读，竟使编联《周易》的皮绳断了好几次。后泛用以形容勤奋读书。”这是“韦编三绝”这个成语的传统讲法。古文字学家商承祚在《“韦编三绝”中的韦字音义必须明确》一文中对这种讲法提出了意见。他从文献及考古资料两方面证明，古代竹简皆以丝线、丝绳和绸条编联，而无用皮绳之例。“韦编”之“韦”实为“纬”之初字。商先生这个意见很有道理，胜过传统的讲法。他根据的是文献及考古资料，理由充足。今后在讲这个成语时应采用商先生的意见。

二、暴虎冯（pínɡ）河。

《汉语成语词典（增订本）》说：“暴虎：空手搏虎；冯河：徒步过河。比喻有勇无谋，冒险行事。《诗经·小雅·小旻》：‘不敢暴虎，不敢冯河。’《论语·述而》：‘暴虎冯河，死而无悔者，吾不与也。必也临事而惧，好谋而成者也。’”这是“暴虎冯河”这个成语的传统讲法。文字学家裘锡圭对这种讲法提出了意见。他在《文字学概要》里说：“由于表意字多数造得很早，有时候能借助于某个表意字的字形，纠正长期以来对它所代表的词的涵义的不够确切的理解。例如：古代形容人勇敢的‘暴虎冯河’一语中的‘暴’，《诗经·小雅·小旻》毛传和《尔雅·释训》释为‘徒搏’，这大概是相传的古训。从毛传开始，就把徒搏理解为空手搏虎（《诗经·郑风·大叔于田》毛传：“暴虎，空手以搏之。”）。从有关古文字的字形，可以知道这种理解是有问题的。暴虎之‘暴’是个假借字，通常作为‘暴’字异体用的‘虣’，从‘武’从‘虎’，是这个‘暴’的本字。

‘虣’字在甲骨文里写作：

在诅楚文里写作：

表示用戈搏虎。可见暴虎应是徒步搏虎，并不是一定不拿武器。古代盛行车猎，对老虎这样凶猛的野兽不用车猎而徒步跟它搏斗，是很勇敢的行为。冯河是无舟渡河，暴虎是无车搏虎，这两件事是完全对应的。”裘先生根据《诗经·小雅·小旻》毛传和《尔雅·释训》把“暴”释为“徒搏”，又根据甲骨文和诅楚文里“暴”的字形确知“徒搏”的本义是用戈搏虎，而不是空手搏虎，否定了毛传的“暴虎，空手以搏之”的释义。裘先生的新解有充分的理由，可以相信。今后在讲“暴虎冯河”这个成语时应采用裘先生的意见。

三、高山景行。

辞书对这个成语里“行”字的注音有分歧：《汉语成语词典（增订本）》注为xínɡ；《汉语成语大辞典（缩印本）》（上海辞书出版社1996年5月第1版）注为hánɡ。《现代汉语词典》（商务印书馆2005年6月第5版）注为xínɡ，到了2012年6月第6版先注为xínɡ，后用“一说”补注为hánɡ。释义是：“高山景行ɡāoshān-jǐnɡxínɡ《诗经·小雅·车辖》：‘高山仰止，景行行止’（高山：比喻高尚的品德；景行：比喻光明正大的行为，一说“行”读hánɡ，景行指大路；止：语助词），后来用‘高山景行’指崇高的德行。”按照这样的解释，“景行”比喻光明正大的行为时，“行”读xínɡ；“景行”指大路时，“行”读hánɡ。《现汉》的解释并没有解决读音的分歧问题。《诗经·小雅·车辖》是一首迎亲曲，写一个小伙子驾车去迎娶自己心爱的人。“高山仰止，景行行止”是说小伙子仰望高山，走着大路。朱熹《诗集传》说：“仰，瞻望也。景行，大道也。”连同下面的几句诗，意思是说：“高山则可仰，景行则可行，马服御良，则可以迎季女而慰我心也。”这说的是诗句的本义。《现汉》说的“高山：比喻高尚的品德；景行：比喻光明正大的行为”，用的是比喻义。这和“行”的读音没有关系。这两句诗里的两个“行”字的意义和语法性质不同。为了便于区别，我们给“行”分别加注1、2，写为“高山仰止，景行1行2止”。在汉语中古音里，“行”是多音多义字。与我们现在讨论的诗句有关的只有两个不同的音义。《广韵·唐韵》：“行，胡郎切，伍也、列也。”《广韵·庚韵》：“行，户庚切，行步也、适也、往也、去也。”演变到现代汉语，“行”表示名词性成分，如行列、道路等读hánɡ，表示动词性成分，如行走、流行等读xínɡ。按照现代汉语来读“景行1行2止”时，“行1 ”读为hánɡ，“行2”读为xínɡ。“高山景行”是“高山仰止，景行行止”的缩略语，其中的“行”是“行1”，所以要读为hánɡ。根据汉语古音学的研究，在《诗经》时代，“仰”属疑母阳部，“行”属匣母阳部，“高山仰止，景行行止”这两句诗是押韵的。可是用现代汉语读，“仰”读yǎnɡ、“行2”读xínɡ，就不押韵了。这是汉语古今语音演变的结果。我们今天诵读古代的诗文，是现代人读给现代人欣赏的；如果用上古音来读，虽然能取得音韵的和谐，可是却改变了读音和意义的联系，现代人会听不懂说的是什么意思。因此只能按照现代汉语的读音来注音来诵读，这是无可奈何的事。

（本文刊于《咬文嚼字》2020年第3期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