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罗姆”和“因纽特”
来源:咬文嚼字 作者:宗守云 时间:2019-11-09 12:10 阅读:930
有个到处流浪的族群,欧洲人尤其是英国人称他们“吉卜赛人”,而他们自称“罗姆人”:
(1)方家驹哦了一声,咽了一口唾沫道,其实,都是一个人种,在俄罗斯叫茨冈人,英国叫吉卜赛人。意犹未尽,又补充道,法国人称他们为波希米亚人,西班牙人称他们为弗拉明戈人,海内存知己,天涯若比邻的阿尔巴尼亚,称他们为埃弗吉特人,希腊人称他们为阿金加诺人,伊朗人称他们为罗里人,斯里兰卡人称他们为艾昆塔卡人……而吉卜赛人则自称为罗姆,在他们的语言中,“罗姆”的原意就是人的意思。(南翔《抄家》,《钟山》2013年第6期)
北极地区住着一个族群,印第安人称他们“爱斯基摩人”,而他们自称“因纽特人”:
(2)因纽特人就是我们熟知的爱斯基摩人。爱斯基摩人是印第安人对他们的称呼,意思是“吃生肉的人”,显然含有贬义。因纽特的意思是“真正的人”或“土地上的主人”。2004年,因纽特民族发布了一个声明,自此以后所有的官方文件都称“因纽特”。(《中国海洋报》2016年7月27日)
上述两个事实其实反映了一种非常普遍的观念——族群中心主义。每个族群,都会以自己的眼光来看待世界和其他族群,自己的族群总是优越的,合理的,自己族群所看到的世界才是真正的世界,而其他族群往往是不合理的,不可思议的,他们所看到的世界不是真正的世界。这在信息闭塞的古代尤其如此。“夜郎自大”就是典型例子,汉朝使者站在汉朝的立场,以汉朝为中心,嘲笑夜郎国的自大;如果我们站在夜郎国的角度来看问题,以夜郎国为中心,那么“夜郎自大”是完全合理的,不应该嘲笑的。
族群中心主义对语言有很大的影响。首先是对用词的影响。常敬宇在《汉语词汇与文化》中说:“汉族人对异国、异族人往往采取歧视、排斥的态度。秦汉以前,对华夏以外的民族称为‘夷、戎、蛮、狄’等。秦汉以后,由于儒家的正统本位思想观念占统治地位,而对其他非正统思想视为‘邪门异端’,同时对异族也更加以排斥,如对域外的少数民族称为‘胡人’‘番邦’,以表示对这些少数民族的歧视,反映了大汉族主义意识。”其实不仅汉民族如此,其他族群也都有这样的倾向,这种族群中心主义思想具有普遍性。朝鲜和韩国本来是一个国家,属于同一族群,后来由于分裂,成为两个不同族群。在朝鲜看来,韩国是“南朝鲜”,而在韩国看来,朝鲜是“北韩”,这都是以自己族群为中心用词的。抗日战争期间,我们把侵略中国的日本人称为“小日本鬼子”,而他们自称“大日本皇军”,这也是不同族群的不同用词,反映了中国人民和日本侵略者的不同思想意识。
族群中心主义还影响到说话人话语的内容和风格。不同的族群中,总有一些为正义或真理而献身的人,他们留下的话语,往往带有族群中心主义的色彩。布鲁诺被审讯的时候,宗教裁判所希望布鲁诺放弃自己的观点,向教会忏悔,布鲁诺说:“高加索山上的冰川,也不能冷却我心头的火焰。”谭嗣同在英勇就义之前作诗云:“我自横刀向天笑,去留肝胆两昆仑。”这些光辉的话语都带有族群中心主义的印记:在欧洲文化中,高加索山承载着普罗米修斯和金羊毛的美丽传说;而在汉民族文化中,昆仑山具有“万山之祖”“龙脉之祖”的显赫地位。
(本文作者:宗守云,本文刊于《咬文嚼字》2019年第10期)